在自由市場高效運作下，貨幣扮演著至關重要的角色。貨幣是每一筆交易不可或缺的一半，承載商品與服務交換時價值的另一端。那麼，貨幣的價格本質究竟是什麼？

最具市場流通性的商品，通常會成為社會首選的交換媒介，也就是貨幣。這一通用媒介的存在，有助於推動經濟計算，讓企業家能精準掌握機會、獲取利潤，進而促進社會的進步。

我們都知道，商品價格取決於供需關係，但貨幣的價格問題則更為複雜。難點在於，貨幣本身沒有可量化的記帳單位，因為所有價格都是以貨幣來衡量的。既然無法用貨幣術語來解釋貨幣的價格，就必須以其他方式呈現其實際購買力。

人們在買賣貨幣（也就是以商品和服務換取貨幣）時，最在意的是貨幣未來的購買能力。如前所述，理性個體總是根據邊際效用遞減法則在邊際做決策。每次行動都取決於價值判斷，行為者會在自己最重視的目標和次要欲望之間進行選擇。這條法則同樣適用於貨幣：一個人擁有某個商品越多，每多一單位帶來的滿足感就越低。

貨幣的運作邏輯也是如此。它之所以有價值，在於能夠帶來額外的滿足，不論是用來購買食物、安全感或未來的選擇權。當人們以勞動交換貨幣時，他們是在追求貨幣所代表的購買力，而非眼前的閒暇時間。因此，貨幣在交易中的成本，就是行為者能夠用現金取得的最大效用。當某人願意用一小時工作換取一份肋眼牛排，代表他更重視這一餐，而不是那一小時的休閒。

邊際效用遞減法則指出，同質商品的每個新增單位，只會滿足更低層次的需求。對每個人而言，增加一單位貨幣的價值也會逐步遞減。至於商品的「同質性」完全取決於個人主觀。價值本質上是主觀的，額外貨幣的效用端看個人目標。對於每個人，新增加的貨幣並不一定是同質的，因為用途可能不同。舉例來說，若某人只用錢買熱狗，「單位貨幣」就等於一份熱狗的價格。他只有在擁有足夠現金去買新熱狗時，才算是取得了「買熱狗的錢」的新增單位。

這正是魯賓遜·克魯索面對一堆黃金卻毫無用處的原因——黃金無法轉換成食物、工具或住所。貨幣在孤立環境下毫無意義，唯有在人人互動時才具備價值。從根本上說，貨幣本質是一種溝通工具。

通貨膨脹與「閒置資本」的幻象

人們選擇儲蓄、消費或投資，完全取決於自己的時間偏好與對未來貨幣價值的預期。若預期購買力上升，就傾向於儲蓄；預期貶值則會傾向消費。投資者亦然，通常將資金投入他們認為能跑贏通膨的資產。其實，不論是存錢還是投資，貨幣始終服務於持有者。即便貨幣暫時未流通，其目的是降低不確定性。持幣不消費，事實上滿足了選擇權與安全感的需求。

所以，「流通中的貨幣」這個說法容易讓人誤解。貨幣並不是像河流般流動，它始終掌握在某人手中，擁有並且發揮實際作用。交易只在特定時點發生，因此根本不存在真正的「閒置貨幣」。

如果貨幣失去與歷史價格的錨定，就會失去基礎，個人經濟決策也會失去依據。例如，去年一條麵包 1 美元，今年 1.1 美元，藉此我們能判斷購買力變化的趨勢。長期觀察則成為經濟預期的基礎。政府通常以消費者物價指數（CPI）進行相關分析。

CPI 理論上應該藉由固定商品籃反映「通膨率」，但卻刻意排除不動產、股票、藝術品等高價值資產。原因是，納入這些資產會揭露政府不願承認的事實：實際通膨明顯高於官方統計。以 CPI 衡量通膨，本質上是在掩蓋一個顯而易見的現實：價格上漲的最終根本原因，必然是貨幣供給增加。新發行貨幣不可避免地削弱原有購買力。

價格通膨不是因為生產者逐利或供應鏈障礙，而是來自貨幣供給膨脹。當貨幣數量增多，購買力自然下滑。最靠近新貨幣源頭的人（如銀行、資產持有人、與政府關係密切的企業）受益最大，貧困與工薪階級則必須承受漲價壓力。

通膨效應常常滯後、難以直接辨識，人們也因此無法具體界定通膨，讓它成為最隱蔽的財富竊取形式。通膨侵蝕儲蓄，擴大貧富差距，並提高金融體系的不穩定性。諷刺的是，即使富人在健全貨幣體系下也受益更多。長遠來看，通膨終究損害每個人——即便部分人短期獲益。

貨幣的起源

貨幣的價值源自可交換性，而這種價值總是與歷史價格相連。那麼，貨幣最初是如何獲得價值的？答案就在以物易物的經濟體制。

任何進化為貨幣的商品，在成為貨幣前都必須具備非貨幣用途的價值。最初的購買力來自其他應用場景的需求。隨著商品作為交換媒介時需求提升，價格也隨之上升。如此，商品既能提供持有者直接效用，又可被當成媒介使用。隨時間推移，後者需求漸漸取代前者。

這正是米塞斯回歸定理的核心所在，解釋了貨幣如何在市場中自發形成，並長期繫於其歷史估值。貨幣並非國家發明，而是源自自願交易的自然結果。

黃金之所以能成為貨幣，是因為它符合所有重要標準：耐久、可分割、易識別、便於攜帶且稀缺。黃金在珠寶和工業領域的用途至今仍然存在。數百年前，鈔票僅是黃金的兌換憑證，更加輕便易於流通。遺憾的是，鈔票發行者很快意識到他們可以發行遠超黃金儲備的憑證。這套模式一直延續至今。

一旦黃金與鈔票完全脫鉤，政府和央行便能憑空創造貨幣，形成今日的「無錨法定貨幣」體系。在法定貨幣制度下，與政治緊密結合的銀行即使經營失敗也能獲得紓困，導致道德風險加重、風險訊號扭曲，系統性失衡，所有這些都靠通膨「靜默」侵蝕儲蓄來融資。

貨幣與歷史價格的時間連結，對市場運作至為關鍵。失去這道紐帶，個人經濟決策就會無所依循。先前提到的貨幣回歸定理，是行為經濟學的洞察，卻常被忽略。這顯示貨幣並非官僚憧憬的虛擬產物，而是市場行為者自發為目標配置資源的結果。

貨幣是自願交換的產物，不是政治發明、集體幻覺或社會合約。任何供應有限、符合貨幣標準的商品皆可成為交換媒介。只要耐用、便於攜帶、可分割、標準化、易於接受就能成為貨幣。

假如《蒙娜麗莎》能無限分割，每個碎片都能成為貨幣，前提是有可靠的鑑定機制，確認碎片確實源自原作，而非仿冒品。

關於《蒙娜麗莎》，有個趣事生動體現了貨幣商品供給增加如何影響價值。20 世紀部分知名畫家意識到名氣能換財富，他們發現簽名本身極具價值，有時甚至能用簽名過的帳單付款。據說達利甚至在自己撞毀的汽車殘骸上簽名，讓它變身為藝術品。但隨著簽名帳單、海報和殘骸愈來愈多，每份新增簽名的價值就逐漸降低，充分展現了邊際效用遞減法則：數量增加必然造成品質下滑。

全球最大「金字塔詐騙」

法定貨幣同樣遵循這種邏輯。貨幣供給越多，每一單位價值就越低。最早取得新貨幣的人受益，其他人則受損。通膨不只是技術性問題，更是道德危機。它扭曲經濟計算，鼓勵負債而非儲蓄，侵害弱勢族群的利益。因此，法定貨幣本質即是全球最大規模的金字塔詐騙，頂層受益、底層受害。

我們之所以容忍有缺陷的貨幣，只是因為它成為被動繼承，而非最佳選擇。當愈來愈多人意識到健全貨幣（不可偽造貨幣）更有利市場與社會發展時，就不會再滿足於那些無法果腹的「假金票」，而會積極推動價值真實、誠信與公平的世界。

健全貨幣源於自願選擇，而非權力指令。符合貨幣標準的任何物品都可成為貨幣，但唯有健全貨幣能保障文明永續繁榮。貨幣不只是經濟工具，更是一套道德制度。貨幣腐敗時，下游環節——儲蓄、價格激勵和信任——都會遭受扭曲；而貨幣公正時，市場能協調生產、反映稀缺、獎勵節約並保護弱勢。

最終，貨幣不只是交換媒介，更是時間的守護者、信用的載體、人類協作最普遍的「語言」。一旦貨幣腐化，崩毀的將不僅是經濟，更是整個人類文明。

「人類目光短淺，只能看見極為有限的未來，激情非益友，個人情感往往是最糟的參謀。」

貨幣偽造：現代貨幣與法定貨幣幻象

在探討流通商品如何成為自由市場貨幣，以及低時間偏好如何促進進步與價格下降之後，讓我們進一步剖析現代貨幣的真實運作。你或許聽過負利率，

並思考過負利率為何與「時間偏好永遠為正」這項原則不符。或許你注意到消費物價持續上漲，卻發現輿論總歸咎於各種因素而迴避貨幣供給擴張。

現代貨幣的真相令人震驚。一旦理解問題全貌，世界會變得灰暗。人類幾乎無法抗拒用印鈔來剝奪他人利益的本能。想要避免此現象，唯有讓貨幣運作完全脫離人性，或至少令其與國家權力分離。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弗里德里希·哈耶克曾說，這只能以某種「巧妙曲折」的方式達成。

英國率先削弱本國貨幣與黃金的錨定。第一次世界大戰前，全球主流貨幣幾乎都能兌換黃金，這是黃金成為全球最流通商品數千年累積的結果。直到 1971 年，美國總統理查德·尼克森宣布「暫停美元與黃金掛鉤」，徹底切斷兩者最後的聯繫，他此舉（至少部分原因）是為越戰融資及維護自身權力。

法定貨幣細節不必贅述，重點在於：現代國家發行的貨幣已不再有任何實體資產的支撐，完全透過債務創造。法定貨幣穿上貨幣的外衣，實則是債務與管控工具，與自願交換產生的真實貨幣截然不同。

每一單位美元、歐元或人民幣，都是銀行發放貸款產生，這筆資金必須連本帶利償還。但利息並不會與本金一起創造，因此整體經濟體系永遠存在償債缺口。實際上，系統必須不斷新增債務才能運轉。央行則透過紓困和量化寬鬆等手段操控貨幣供給，使情勢更加複雜。

量化寬鬆是指央行印鈔購買政府債券，即用新貨幣換取 IOU。債券是政府承諾連本帶息償還的憑證，這承諾以國家稅收權作為保障，也代表你和下一代都必須面對持續上漲的物價。最終，生產者的財富將不斷被通膨和債務奴役，隱密地轉移出去。

印鈔依然由凱因斯經濟學理論主導——這是現代政府政策的核心。凱因斯主義強調消費是經濟成長的原動力，認為如果民間部門消費不足，政府必須補上。它主張每一單位支出都能等值提升經濟總量，卻忽略了通膨導致的價值稀釋。事實也再度驗證巴斯夏的「破窗效應」：帳面數字增加，實質財富卻無改變。

如果印鈔能創造財富，人人都該擁有超級遊艇。實際上，財富來自生產、規劃和自願交換，而不是央行資產負債表上的數字膨脹。真正的進步源自人們與他人、與未來自我交易，透過資本累積、延後享樂與投資未來來實現。

法定貨幣的終點

印鈔不會加速市場進程，反而會扭曲、拖慢甚至愚化整個市場。購買力長期滑落，令經濟計算越來越困難，長期規劃也舉步維艱。

所有法定貨幣終將消亡。有些因惡性通膨崩潰，有些則被廢除或納入更大的貨幣體系（如小國貨幣被歐元取代）。在覆滅之前，法定貨幣一直隱晦地將財富從生產者轉移到權力階層。

這正是坎蒂隆效應的核心。新貨幣進入經濟時，最先取得者受益最大，他們能在漲價前購買商品，離貨幣源頭最遠的普通勞工與儲戶則需承擔成本。在法定貨幣體制下，貧窮的代價極高。

即便如此，政客、央行與權威經濟學家仍宣稱「健康通膨率」不可或缺。實際上，他們深知通膨不能為社會帶來繁榮。最好的情況下只是購買力轉移，最壞的情況則動搖文明根基，危及貨幣、儲蓄與合作的信任。今日廉價商品的豐富，是頂著稅收、邊界、通膨、官僚等重重障礙下取得——而非得益於這些障礙。

善、惡與醜

只要市場機制不受人為干預，最終總能讓更多人取得更優質、低價的商品，這就是真正的進步。有趣的是，行為經濟學不僅能批判現實，還能啟發全新視角。許多人面對制度病害變得憤世嫉俗，但行為經濟學點出：真正推動人類繁榮的是生產者，而非政府。理解這一點後，連最微小的工作都充滿意義。清潔員、超市收銀員、計程車司機，透過自願合作和價值創造滿足人類需求，他們才是文明的中樞。

市場帶來商品，政府卻經常製造負面效應。企業競爭促進創新；政治競逐則獎賞操控而非能力。在市場中，具備適應力者能脫穎而出；在政壇上則是最狡猾者勝出。

行為經濟學洞察人類激勵，本質上促使大家重視行動而非言詞，更重要的是思考「本可以實現」的選項，而非現狀。這是「看不見的世界」，也是因干預而消失的另一條軌跡。

恐懼、不確定與懷疑

人類心理本質上傾向恐懼。我們的演化是為了應對威脅，而非欣賞美好，所以危言聳聽比樂觀更容易流傳。每遇「危機」——無論恐怖攻擊、疫情或氣候變遷——政府總會主張加強政治控制。

行為經濟學者明白這背後的邏輯。每個行為者都認為目標能證成手段，權力追求者也一樣。他們用安全換取自由，但歷史證明，基於恐懼而讓渡權力，往往得不償失。理解這些機制後，世界變得更清明，雜音逐漸消退。

你不再沉迷於電視，開始重新掌握自己的時間。你會明白，累積資本與自由支配時間不是自私，而是幫助他人的基礎。

投資自己——不論是技能、積蓄還是人際關係——都能最大化整體利益。你參與分工、創造價值，這一切都源於自願合作。對抗失靈體制的最佳方式，就是在體系外創造更好的選擇。

每次你使用法定貨幣，就是在用時間向發行者「付費」。如果能完全擺脫法定貨幣，就是減少竊盜與欺詐的貢獻。這個過程不容易，但值得追求的目標從來都不簡單。

Knut Svanholm 是比特幣教育者、作家、哲學思考者及 Podcast 主持人。本文選自其新作《行為經濟學：餵養你的無形之手》，由 Lemniscate Media 於 2025 年 5 月 27 日正式出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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